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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
 许连雅快步往回走,包厢门敞开,里头两个人,并不是在打扫。

 一个服务员凑在一个花臂男人身边,而后者手里端详的正式她那台银色卡片相机。

 “还给我——”许连雅几乎是冲过去夺回,相机处于预览模式,屏幕上是她和雷毅的合照。

 花臂男人抬头,横亘脸上的疤痕触目惊心。

 许连雅心头怦怦跳,分不清是看到狰狞的面目,还是担心相片。雷毅和赵晋扬的职业让她对这些比常人多积分谨慎。

 “…相机是我的。”她挤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,干巴巴的。

 服务员是个眼的女孩子,见势打圆场:“三哥,这是这里刚才的客人。这相机应该是她的…”许连雅想起,进门时她带她进来的,“小姐,这是我们的老板,刚好看到落在桌上的东西…”

 许连雅嗯一声,颔首:“多谢。”

 话毕,转身匆忙离开。她低着头,竖起耳朵倾听,似乎并未有人跟上来。

 许连雅出了饭店才扭头,门房还冲她礼貌微笑,其他并无异常。

 可心里怎么也坦然不下来,抹了一滩鼻涕般黏糊恶心。

 赵晋扬坐副驾座上,歪在后座的雷毅已响起鼾声。

 “找到了吗?”赵晋扬问。

 许连雅点点头,上了车把包放好。系安全带时赵晋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“出啥事了?脸色不太对。”

 他低声音让询问变成质问,许连雅往后瞅了一眼,雷毅鼾声依旧。

 “没事。”她摸摸肚子小声说,“刚吃,跑太急了不上气。一会就好。”

 赵晋扬将信将疑地松开她。

 许连雅忽然探身,在他脸上蹭了蹭,是安慰也是嘉奖。

 “今晚表现不错。”

 赵晋扬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,也许是醉酒的关系,笑得有点傻里傻气的。

 雷毅喝高了,许连雅不放心他一个人,把他也带回了家。

 赵晋扬和许连雅将他架上楼,安置在沙发上。

 “他以前有喝成这样的时候吗?”许连雅几乎是用耳语与赵晋扬讲话。

 赵晋扬摇头,“没有。每次破了案,我们都会照例去喝一盅,放松放松…但是醉成这样的,我印象中没有。”

 “我爸是真开心。”许连雅停了会又补充说,“我也开心。”

 他们换一个会心的笑,回到了卧室。

 “等过段时间我妈有空了,我让她来这边玩,让你也见见她。”许连雅声音高了一些,那股难得的温柔又显出来。

 赵晋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

 “下次我回家,你跟我回去吧。”他拉拉她的手,“不过可能还要好一段时间…”

 “没事,又不急。”许连雅说,“还怕跑了不成。”

 许连雅洗了澡出来,赵晋扬已经横在上睡着了,两腿吊在边,鞋子都没有

 两个醉酒的臭男人几乎将小家熏得全是酒味,鼾声在这股味道里此起彼伏,但许连雅一点也不排斥,她甚至很感激,这些声音和味道,都是一个家的记号。

 那一晚许连雅并没怎么睡着,可她一点也不烦躁,仿佛沸水里的茶叶,翻滚了好一会,终于来了尘埃落定。

 **

 天越来越热,五月初雷毅收到线人来的消息,发现卢劲和泰三在云南要有所动的迹象。

 自从赵晋扬被迫退出,那边的线断了一年多,这还是卢劲这条大鱼第一次出来冒泡。

 雷毅当机立断,布置了跟踪侦查的任务,只是这一列名单里没有赵晋扬的名字。

 他以为会有特别分配,会散了磨蹭到最后一个才走。

 雷毅余光捕捉到他的小动作,空跟他说:“阿扬,留一下。”

 赵晋扬光明正大留下来。

 郭跃和沈冰溪从他身边经过,前者依然一副没瞧见的模样,赵晋扬也满不在乎抱着双臂,后者拍了拍他的肩头,赵晋扬读不懂她眼神的复杂。

 “干嘛?”赵晋扬轻声问。

 “保重。”

 “…有病。”

 沈冰溪没损他,赵晋扬只当场合不宜。

 会议室里只剩下雷毅和他,前者示意他关门,赵晋扬关门前还撞见走廊的沈冰溪回头看了他一眼,走廊尽头就这一扇门,赵晋扬确认她在看他没错。后来他才醒悟过来,大概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他罢了,他才是有病的那一个。

 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。”雷毅憋久了似的点上烟,开门见山地说。

 赵晋扬答:“一切听老大安排。”

 雷毅乜斜着眼瞅他,“听上去不像那么一回事啊。”

 听他有闲心打趣,赵晋扬隐隐觉察到答案。

 屋里静了几口烟的时间,一个在斟酌说辞,一个在等待发落。

 那烟很快只剩小半截,雷毅弹弹烟灰,拇指刮了刮额角,为难地说:“我给你安排了另外的任务。”

 赵晋扬和他隔了一个桌子转角,两只手藏在桌子,不然他准能看见握得关节泛白的拳头。

 “老大,你还是不信任我。”

 雷毅眼里有常驻的血丝,说:“阿扬,你最明白卢劲是个什么样的人,你上次诈死从他眼前消失,这会又突然出现,本身就有很大的嫌疑。”

 赵晋扬脸上浮现罕见的轻蔑笑意,这让他显出几分孤戾。

 “是根本没打算让我去吧。”

 他们都清楚他才是唯一直接接触过卢劲的人,没有谁比他更合适去接近卢劲。如果一早有计划将他送进去,在他进组时就会开始准备,瞄准时机把“包袱”送出去。

 赵晋扬尖锐的语气戳爆了雷毅的脾气,他大口完最后一截烟,过程暴又显漫长,像为了咽下那口气。

 “阿扬,我一直在想让你回来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,尤其这一个月来想得更多,想得我自己也糊涂了。从来没有先例可以参考…”

 苍老的眼神似乎传达了“你明白吗”的意思,赵晋扬故意不接他眼神,心里却避不开那种强烈的信号。

 “卢劲是个什么角色你我都清楚,每次接近都有可能有去无回。”

 “‘怕死就别干缉毒’,老大,这是当年入警队的时候你跟我说的。”

 雷毅掩饰眼神里的一抹欣慰,但叹气道:“阿扬,以前你一个人不要紧,现在你有小雅了,你得好好考虑清楚。我不单单因为她是我女儿,才跟你说这个,而是你也明白你遇到的危险将比其他人要大得多。你先考虑清楚,要想明白了决定了,下一次你想跑也没得你选择了。”

 赵晋扬知道他们这类人从业开始便意味着无法兼顾家庭责任,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家庭会成为阻碍。特殊对待本就是一种隐形的不平等,他清楚自己已不如从前,也正因此更渴望一视同仁,全然背离了雷毅的引导方向。

 “从你允许我回来的时候,我就想清楚了。”

 雷毅摆摆手,“你根本就不清楚!你一直想搞垮卢劲,单单就因为他是个毒枭?”

 赵晋扬沉默以对。

 “我们盯上过的那么多目标怎么不见你热情比那还大?”雷毅凌空点了点空气,仿佛对面列着一排疑犯,“说白了,你回来是为了有机会报仇!”

 年轻男人抬起眼皮,毫不避讳与他四目相对。

 “你想干掉卢劲,因为他当初为了试探你,间接了毒!还有泰三,他害梁正断了一条腿!”雷毅提高的声调分不出是愤然还是激动而已。

 赵晋扬拳头攥得比以往更紧,掰碎才能松开一般。

 赵晋扬无法磊落地辩白。他设想过许多仇人相见的场景,无一不是以最直截了当又血腥的画面收场,而不是让他们在眼皮底下金蝉壳。

 “我问你,如果你知道当年谁向你爸开的,你是不是也想去杀了他?”

 雷毅眼里有没有失望他看得不太清,那道深沉的目光像正午的阳光刺进他心头最阴暗的角落,而他全然没有瑟缩的举动。他已然忘记警察的身份,毫不掩饰复仇的心情。

 “是。”

 应得像回答是不是叫什么名字那般简单,好似这个答案已酝酿许久,就等被问及便能口而出。

 一个物体朝他门面直飞而来,赵晋扬机警地偏开脑袋,东西啪啦砸到地上才看清那是玻璃烟灰缸。

 “赵晋扬,你别他妈忘了你是个警察!”雷毅声音抖起来,指着他吼道,“我叫你想清楚,你他妈就没给我整明白!我说你遇到的危险比别人更多,不仅仅是你碰过毒品,而是你现在的这种想法!当初你入警队,就说想跟你爸一样当一个缉毒警察,你心里没有半点想替他报仇的意思?这也是人之常情,我很理解,这些年我一直看着你,也没出什么差池。这种情绪用得好了是种激励,用得歪了就是迁怒——你会把每一个毒贩都当成你的仇人!”

 他放下手,脸上气得褶皱堆得更深,“尤其是现在!卢劲和泰三已经成了你具体的复仇目标,让你回去,就跟野狼闻到血腥味一样…我不是说他们不该死,他们该!他们一点也不无辜!但是要以正当的手段!法律手段!无论什么时候,赵晋扬,你他妈都给老子记着自己是个人民警察!”

 赵晋扬一跃而起,拳头砸在板桌上,以不输雷毅的声调道:“这个案子我之前跟了那么久,你让我回来、又把我拉回组里,现在有风声了又让我按兵不动,老大,这不是一直在给我画饼么?”

 “是!”雷毅道,“我是想过让你继续跟,没人比之前的你更合适。但是我现在后悔了!”

 赵晋扬几乎浑身一震。

 “我想清楚了,我后悔了,阿扬。”也许终于下了决心,雷毅的语气有所缓和,“这个案子不用你来跟了,我会把你调到其他组去。”

 赵晋扬冷笑,“过段时间再把我踢出警队么?”

 倨傲的态度像泼油一般,让雷毅即将熄灭的焰头又燃了起来。他怒道:“你也别忘了我是你上级。上级的话就是命令,服从是一个下属最基本的岗位职责。”

 赵晋扬嘴巴动了动,再有什么都被堵了进去。

 雷毅摆摆手,“你先回去,晚点我安排你跟其他案子。”

 雷毅从墙壁几乎震得掉粉的关门声里听出了他“妥帖”的服从,他两手/进头发了,靠着椅子慢慢坐下,一个人的会议室将那股孤独的苍老趁得愈发悲凉。

 屋外,五月的太阳已经染上初夏的炎热,赵晋扬不由眯起眼。

 院里没什么人,只有外面来往的车声,门卫走出岗亭伸了一个懒,热着了似的,又缩了回去。

 他一时不知往哪儿去。

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,他掏出一看,眉头皱得更深。

 赵晋扬在想,如果她不是他女儿,雷毅会不会还有这么多的隐忧。

 他想将她与刚才那个男人剥离开来,将许连雅与雷毅的决定撇清楚关系,可是失败了…

 赵晋扬一直没有接那个电话,直到它自己停了。

 也许雷毅早就看透了他,他会将心头的失衡迁怒于人。

 被看穿的感觉就像这种天里,脊背滑过一块冰块,叫人凉到骨子里。  M.eh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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