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 白天(1)
第二⽇⽩天
沈泰誉的⽇记
5月13⽇,星期二,⽩⽇

雨。
捧起粥碗的刹那,突然感到不可思议的幸福。果腹之外,乎似别无所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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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⾊蒙蒙亮,

淋淋的沈泰誉背着同样

漉漉的老太太,疲倦已极地走过那道废旧的木桥。桥面很滑,他走得战战兢兢,生怕摔着了老太太。磕一磕倒没什么大不了的,问题是,桥下便是万丈深渊,一旦失⾜,那是万劫不复啊。
夜一的辗转,夜一的绕山盘旋,对岸的旅舍时而触手可得,时而遥不可及,坍塌的山路佛仿隐蔵着某个密而不宣的

谋,沈泰誉差不多都要绝望了。最终找到这座木桥的时候,他几乎不敢相信己自的眼睛。
走在桥央中,又是次一余震。四面大山的轰隆声持续不绝,比雷雨还要响亮,山体垮塌下来,飞石像雨点一样飘坠。沈泰誉停住脚,把老太太往上托一托,想等余震终止,再接着向前走。然忽,他见看对岸有个女孩奔到山边,朝他大力挥手。他定睛一看,是旅舍里的服务员,名字叫做莲莲。小丫头好奇心特重,两天前他⼊住旅舍时,就

着他要玩电脑游戏。可是他的电脑里储存着重要资料,他就把机手

给她,小丫头如获至宝,单调的魔法拼图,她能不眠不休地玩上一整晚。
沈泰誉笑了,腾出只一手,也朝她挥动下一。没想到莲莲急坏了,又是蹦又是跳的,一脚踏在悬空的山岩边,不顾危险,张牙舞爪地猛力朝他招手,拼命朝他叫喊。随着莲莲的异样举止,的她周围赶来了三四个人,有旅舍的老板娘,有居客,那几个人居然和莲莲一模一样,大惊失⾊地喊叫来起。
由于距离太远,又下着雨,沈泰誉依稀只听见个一发着抖的“快”字。他狐疑得很,本能地回头看了看,这一看,吓得他魂飞魄散。衰朽的桥面头天下午就被地震摧枯拉朽地震了一回,经不住余震的再三轰击,从中间生生地给折断了!
半截残桥存留在空中,无

无本,佛仿轻飘飘地浮游在⽔上。⾝后的裂口离沈泰誉站立的地方不过两三米,而断裂还在继续追随着他。沈泰誉听到己自心脏的跳动声,怦、怦、怦,怦、怦、怦,无限地扩张,无限地蔓延,他的一颗心,乎似脫离了⾝体,

漾在别处。
他始开奔跑,脚不沾地地奔跑,背着老太太,在莲莲的叫声、雨声、心跳声、桥梁断裂声中,在末⽇来临的恐慌中,与死亡赛跑。
沈泰誉飞奔过桥,还没站稳,整座桥就轰的一声,垮进山崖中。莲莲经已一把拉住了他,帮他把老太太放下来。他下一子瘫软在地,大口大口地

着气。老太太也吓傻了,一声不吭,任由莲莲搀着她,把她带到勉強可以遮蔽雨⽔的塑料篷布下。
“来,沈大哥,不要发呆了,快帮帮我的忙!”莲莲安顿了老太太,过来唤沈泰誉。
“让我歇歇,”沈泰誉浑⾝发软,道“我有点缓不过劲了…”
“就是不能让你个一人待着啊,越想越后怕的!”莲莲不容分说地拉起他“来吧,抢救粮食要紧!”沈泰誉苦笑下一,机械地跟着她,到残破的旅舍挖掘存粮。
旅舍是典型的四川民宅,木穿斗结构,斜坡顶、薄封檐,梁柱断面较小,室內加了木地板架空,是通透而全安的建筑。耝耝看去,外观并无缺损,但是仔细一瞅,屋顶经已严重倾斜,好几间屋子的墙体都已塌陷,厨房更是遍布木梁柱和砖头瓦块,一片凌

。
“大部分米粮,昨天下午们我
经已抢运出来,今儿一早,又搬了好些,”莲莲在木梁间摸索着,一边絮絮叨叨对沈泰誉说着“这会儿们我是要进行地毯式搜索,不能放过一颗米、一粒面,路是早就没了,那座木桥一断,谁都出不去,谁都进不来,天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,万一是塌天陷地的大灾祸,沈大哥,你说说,谁还能想到来救咱们?”
“旅舍里没人受伤吧?”沈泰誉道问。
“客人们都还好,就是顺恩姐的脚被砸了一窟窿,药也有没,我用布条给她

上了。”莲莲说,顺恩是旅舍的老板娘。
“不要感染了吧。”沈泰誉自言自语。
“昨天晚上,山体还有没塌完的时候,从山里逃出来一些人,说是有一段山脊,两边都滑坡了,左右是都深不见底的悬崖,万一摔倒了,

本不道知会掉到哪里去,就么这一段路,们他一通过,立即听见塌方声,垮了。今天一早,在你之前,还来了两个人,一男一女,说是参加旅行团,要去九寨沟的——⾁!”莲莲抓出一大块熏⼲的腊⾁,喜滋滋地伸⾆头


,做陶醉状“真香啊!”“是这绿⾖吧?”沈泰誉从碗橱的残骸里掏摸出只一鼓鼓囊囊的布口袋。
“是绿⾖!”莲莲接去过,

呼一声“们我可以熬绿⾖稀饭了!”
们他的战利品有还:半瓶醋、一颗大蒜、一袋⽩糖、两包面条、一罐胡椒粉。直到新的余震把们他吓出了厨房,才不得不悻悻地离开。
“昨天中午我离开的时候,是不把电脑

给你,让你帮我保管着,顺便充电吗?搁在哪间屋了?我得翻找出来。”沈泰誉说着,拔⾜就要往破损的房屋里去。
“等下一,”莲莲拦住他“我早替你拿了,客人

代的贵重物品,我都量尽搬了出来,喏,你瞧,是不好好的在那儿吗?”沈泰誉顺着的她手指看去过,他的手提电脑果真跟一堆⽪箱什么的放在一块儿,堆在塑料篷布下面。
“谢谢你,莲莲!”沈泰誉拿过他的手提电脑,打开,输⼊开机密码,蓝⾊的桌面跳了出来。还好,电脑有没被震坏。
“机手有信号吗?”他逐一询问。他己自的机手,是处在瘫痪状态。
“有没。”大家神⾊颓然地纷纷头摇。
“莲莲,电视机还能收看吗?”他又问莲莲。
“停电呢。”莲莲说。
“收音机呢?收音机可以用电池的。”他接着说。
“电池倒是的有,”莲莲无精打采说地“可是唯一的一台收音机,被磕坏了。”他立即明⽩,们他是深陷在了现代技术的荒岛中,失去了获知外界信息的全部途径。
阵雨骤停,天⾊依然是


的,像一张意境淡远的⽔墨画。旅舍前是一大块开阔的空地,所的有人都集中在这里,一些人散坐在石块上,一些人在塑料篷布底下,半坐半躺,眼神僵直,神情淡漠。个一中年男子紧紧抱着密码箱,远离众人,靠着一块山岩,沉思着。沈泰誉不由得看了他一眼。
这间旅舍三面环山,一面临⽔,北面和东面山势险峻,地震时,两山崩塌,落石合拢后又形成了一座小山,西面是深⾕,南面是滔滔流⽔。那⽔本是一条小溪流,潺潺流进峡⾕,是于,捕鱼的也有,洗⾐的也有,青石板路被人踩踏得多了,一块一块磨得比铜镜还要透亮。然而天崩地裂地一震,那⽔竟成⾼山堰塞湖,有了凶险之势,淹了石板路,淹了路边草木,河面宽延数百米,浩浩


,追波逐浪而来。
旅舍随了老板娘的名,叫顺恩旅舍。说是旅舍,实其不过十来间客房而已,除掉老板娘,服务员有只莲莲。房舍亦是简陋,木

木椅,澡洗间里两只大木桶,一冷一热地兑着洗,热⽔桶里泡着软软的丝瓜瓤子,用来

擦⾝上的泥垢。小镇人家,有了远道而来的客人,通常不来这里住宿,一则路途不近,需翻山过河;二则镇里的旅馆屋舍堂皇,有太

能热⽔器,有电热毯,设施齐备。落脚于此的多半是往返山途的中村民,贪图其价格低廉。来后有背包闯

的驴友们,对顺恩旅舍的古朴别致一见倾心,将旅舍四周的山、⽔,山的中参天古木,如野生珙桐林、⽔青树、连香树、伯乐树等,连同数不清的兰花,以及⽔里的鲜嫰活鱼做成的翠绿鲜香的藿香鲫鱼、红亮⿇辣的⽔煮鱼片,连同

⾝窈窕的老板娘顺恩,

红齿⽩的服务员莲莲,一一拍了相片,发在网络上,就有城里人慕了名,纷至沓来。最近一两年,每到夏⽇,更是早早地就有惧热的老年人包下房间,小住避暑。沈泰誉并不知晓旅舍盛名,此番接到律师函件,返家悉听亡⽗遗嘱,只想找个僻静处,离沈家大院愈远愈好,便选中于此。没想到一番地动山摇,居然⾝陷与世隔绝的荒岛中。
“看过《生死时速》有没?”⾝旁坐着的个一女人跟沈泰誉搭讪道“你刚才背着老太太,在断桥上跑,比电影镜头还要惊险!”
“惜可
有没
像摄机,要是录下来,直接就是一段好莱坞大片!”另个一人啧啧道。
“录了又能怎样?眼下这情势,状况不明,信息不通,咱们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还个未知数呢!”先前的女人说。
几个人顿时沉默下来。
莲莲把搜索到的物品整整齐齐地码到篷布底下,抓起一把绿⾖,舀出几大盅米,在背风的岩石后面刨开坑洞,那坑大概是头晚用过的,尚未燃尽的柴火星火微明。莲莲添了木柴,往锅里舀了几瓢凉⽔,熬了満満一大锅绿⾖粥。
“开早饭啦!”莲莲兴冲冲地叫了一声。
众人闻声围拢,莲莲给每人盛一碗,在粥面上夹些咸菜。一位部腹⾼耸如山的孕妇,莲莲单独给她煮了一枚

蛋,她面无表情地把食物灌进腹內,像一匹疲乏的⺟马。
沈泰誉早饿得前

贴后背,头发晕,腿脚发软,肚子空空的,像个重病号。他端起粥碗,胃里像是即刻伸出了无数只渴饥的手。他嘘嘘吹着,连筷子都没用,就热热地喝了下去。莲莲再给他盛了一碗,这回他放慢了速度,喝几口粥,吃一小口咸菜。温暖的粥

滑过五脏六腑,他突然间得觉
己自又活了过来。
*******
成遵良连喝了四碗绿⾖稀饭。绿⾖是好绿⾖,大得出奇,开锅就烂,又面又沙。米是好米,颗粒

満,晶莹透亮。熬的火候也是刚刚好,减之一分,不够稠浓香润,而增之一分,就会塌⽪烂骨。
实其他惯常出⼊的,是都城市里最顶级的餐厅。川菜自不必说,就是粤菜鲁菜闽菜苏菜浙菜湘菜徽菜,最正宗的菜式最知名的厨子,他也是都领略过见识过的。出差的时候多,应酬的时候更多,总有那么多的人求助于他,总有那么多的人煞费苦心地为他在一流的酒楼安排热闹的饭局。那样的场面,酒喝得多,菜吃得多,末尾许也会上一小碗粥,隆重一些的,是鲍鱼粥;简约一些的,是野菜粥;循规蹈矩的,是鱼粥⾁粥;匪夷所思的,是鸟粥蛇粥。是都上等的米,东北的有机米还嫌不⾜,定一是进口的香米,极尽豪奢,极尽显摆。然而那些粥,不过是

食醉饮后的点缀,用来最终塞満污浊油腻的肠胃,他从来是都不屑一顾的。
但此时,饥饿把普普通通的绿⾖粥变成了佳肴美馔,他在它面前俯首称臣了,至甚于斯文扫地。煮粥的小姑娘为他添过两次,变得不耐烦,敲着见底的大锅说,我还没吃呢,不给我留点儿?我要是饿死了,往后谁给们你煮饭?把他闹了个大红脸。他嗫嚅一句,真是饿啊…同车女郞替他解了围,把己自的大半碗稀饭倒扣进他的碗里,皱眉说,我胃疼,吃不了,你帮帮忙吧。他真吃了,是不难以违逆的她好意,而是他的的确确仍旧得觉饿,他的空虚的脏器被強大的恐惧震慑住了,自我修复的方式便是不停地索求养分。
喝完热粥,成遵良抹下一嘴,感觉舒服多了。热粥的密实,恐惧的密集,让时间变得无比缓慢。他四下里望了望,同车女郞正坐在岩石上发呆,地震后的这个早晨,气温陡降,的她嘴

冻得发紫,裸露的双臂密密⿇⿇地起了

⽪疙瘩,可是她轻易是不肯起⾝走动的,两只手

叉下垂,竭力遮掩着脏污的裙子,*的双脚泥迹斑斑。他想了想,找到那个抢⽩他的厉害丫头,她蹲在地上,用河里挑起的几桶⽔刷锅洗碗。河⽔并不⼲净,颜⾊昏暗,夹杂着草穗沙石,她拿木桶沉淀着,桶底的污物就倒回河里去。
“煮稀饭用是的河⽔?”他惊骇地问。
“什么眼神,这⽔能喝吗?你想拉肚子啊?”她⽩了他一眼“们我有几箱矿泉⽔,还能凑合着煮几天的饭。”
“莲莲,”他叫她“你叫莲莲,对不对?我听见们他都么这叫你。”
“我是叫莲莲,你想⼲吗?”莲莲没好气,看样子是对他的大胃耿耿于怀。
“莲莲,我那个朋友,碰到点⿇烦。”他不理会的她冷淡,接着说。
“谁?什么⿇烦?”莲莲直起⾝来。他突然意识到己自

本不道知同车女郞的名字,只好把岩石上坐着的女郞指给莲莲看。
“她么怎了?”莲莲追问“伤着哪里了吗?”
“呃,那个,她需要一条裙子,或是

子。”他碍口说地了出来。
“她冷吗?”
“是不,的她裙子弄脏了…”
莲莲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仔仔细细地朝着女郞看了一阵,明⽩了。她在己自的裙边擦擦手,跑到塑料篷布底下,一通翻腾,找出一块大⽑巾,一袋卫生巾,有还一双塑料凉鞋。
“对不起,有只这个了,让她将就将就。”莲莲很是歉疚地递给他“我和顺恩姐的⾐橱都在二楼,楼梯垮掉了,没法儿上去。”
“莲莲,劳你费心了。”成遵良由衷说地。
他把卫生巾拿给女郞,女郞双手捧住,差点没哭出来。他让她脫掉染了⾎污的裙子,暂时用⽑巾裹住⾝子。他拎着的她裙子,问莲莲借了木盆肥皂,一通

洗,拧⼲,往树杈上挂。树杈太⾼,他背着密码箱,使不上劲,有只努力踮起脚尖。
“我来吧!”个一
人男接过他里手的

裙子,⾝手轻捷地一跳,裙子就挂上了。那

树杈的形状类似⾐架,裙子平平展展地摊开来。
“你背着个大包走来走去的,不累吗?”人男拍拍手,道。成遵良认出他来,是背着老太太,上演断桥逃生的那位角儿。实其成遵良和同车女郞只比他早二十来分钟通过那座破朽的木桥,们他是歪打误撞地来到了这家旅舍,深山和

石使路径变得诡秘,成遵良别无所依,只能刻板地信奉他的指南针。结果该死的指南针把们他带到了进退维⾕的境地。
成遵良淡淡一笑,想不解释。
“谢谢你。”他说。
“这⾝打扮

适合你的,让我想起孔雀公主。”成遵良回到女郞⾝边,女郞将⽑巾

绕在

间,⽑巾很大,长及⾜踝。
“真不好意思…”女郞垂下眼⽪。
“我姓成,你叫我成哥吧。”成遵良说。他想不编撰个一虚假的姓氏,否则别人叫出来,他会忽略是在叫他,很容易穿帮。
“我叫石韫生。”她在手里心写给他看。
“石韫生?”成遵良笑了“这名字也太严肃了吧?听来起像个満腹经纶、硕果累累、⽩发苍苍的老科学家!”
石韫生被他给逗乐了,扑哧一声笑了。
“走了这一路,我是还第次一看到你的笑容。”成遵良忍不住说。
石韫生羞赧地低一低头,成遵良经已发觉,她是个一喜

低头的女子。垂下的眼睑,微微抿起的嘴

,有没任何

望,不带任何略侵

,是那种安静得像深刹古寺的状态。
“家里人叫你什么?你有小名吗?”成遵良习惯

地道问。这句话近似于*了,在那些风月情浓的场合,他是总以样这的方式让横亘在陌生男女之间的冰块快速解冻。是,他是有去过的人男,有太多太多的去过。在他辉煌的人生里,美女和美食一样,缺乏悬念,轻若鸿⽑。他不必做个一耐心的琴师,轻捻慢拢,在他,是一闪念便得到,至甚比预期更多地得到。
“我有没小名,”石韫生迟疑下一,是还礼貌地回复他“我爸妈,们他叫我韫生。”
“韫生,好,我也叫你韫生。”成遵良顺溜说地。
“有有没大夫?谁是大夫?有有没人学过医?有谁懂一点点医吗?”莲莲突然声嘶力竭地奔过来,语无伦次地朝着呆坐的人群大喊大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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