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回 有情人都成新眷属 懊恼
且说章秋⾕听了王佩兰说的话,不觉对他笑道:“你说的话虽是不差,也看倌人的脾气。碰着个会吃醋的倌人,就要把客人吃住,不放他到别处去再做别人;也有

气好些的,做了客人,却也并是不这个样儿。就如陈文仙,我做他将及两年,虽不见得分十要好,却是大家客客气气的,从有没
见看他和人吃醋。不像你这般脾气,就和山西老表一般,一⾝儿是都酸气。”王佩兰听了,不好意思来起,洋洋的走了开去,道:“耐格两声闲话倒诧异笃啘。倪啥辰光搭陈文仙吃醋?耐倒说拨倪听听看。耐

喜陈文仙末,只顾到俚搭去末哉,倪阿好叫耐勿去?为啥要牵牵连连,拿倪一淘说?倪末搭俚吃啥格醋?耐自家想想看,勿要

错仔人。”秋⾕晓得堂子里倌人最犯忌是的说他吃醋,况秋⾕和王佩兰有没落过相好,自然更加避讳的了,此因笑了一笑,便也不提。 两人谈了会一,秋⾕叫娘姨取过长衫要着,王佩兰一把拦住道:“耐着仔长衫,要紧到啥场化去?”秋⾕佯笑道:“我不到别处去,要回栈去睡了。”王佩兰鼻子里哼了一声,似笑非笑的道:“耐末要紧到陈文仙搭去,阿怕倪勿晓得,今朝倪定规勿许耐去,看你有啥格法子?”秋⾕却故意笑道:“你不许我去,把我留在此间做甚?”佩兰面上一红,假作有没听见,口中道说:“勿然是倪也勿来叫耐勿去,故歇耐再要瞒倪末,倪定规勿成功。”说着,半真半假的趁势往秋⾕⾝上一坐,撒娇道:“倪勿来,耐下转阿要实梗?”秋⾕也随随便便的和佩兰鬼混一回。看看钟上经已两点多钟,秋⾕故意立起⾝来像个要走的样子,佩兰嗔道:“耐阿是咦要去哉?”秋⾕低声笑着学他的话道:“勿去末无啥事体啘,倪两家头来碰对对和阿好?”佩兰呸的啐了秋⾕一口,羞得别转头去,面上发起烧来。秋⾕兀自假意要起,佩兰一手拉着秋⾕的⾐袖,道:“勿要来浪假痴假呆哉,搭我去坐来浪。”秋⾕问他可有什么话说?佩兰说不出来,只把秋⾕瞪了半⽇,不声不响。娘姨在旁道说:“二少爷勿要去哉,倪先生从来朆自家留过歇客人,挨着耐格二少爷是还头一转来啘。”秋⾕方才一笑无言。 娘姨开上稀饭来吃了,伏侍佩兰卸过头面,掩上房门,大家退出。这里章秋⾕和王佩兰,个一是敷粉欺朱,平叔莲花之面。个一是飘烟抱雨,小蛮杨柳之

。自然是人面田田,脂香満満,不消说是一双两好的了。 只说秋⾕一连在王佩兰家住了几天,陈文仙院中竟绝迹不去。王佩兰又说陈文仙的品行如何不好,娘姨门的应酬更不讲究,叫秋⾕不要再去做他。秋⾕口中含糊答应,心上然虽不信,却就此陈文仙家的踪迹疏了好些。 忽一⽇,王佩兰竟敲起章秋⾕的竹杠来,要他打一支十五两重的金⽔烟袋。秋⾕大为诧异。

待不答应他,恐怕当面受他的奚落;若要当真去和他打造,不但对不住陈文仙,连己自也对不住。回想自家在花城香界之內整整混了五年,也颇颇的有些名气,就是一等再时髦的倌人从有没
样这的大敲竹杠,以所挥霍的是都面子上的银钱,自家实其所费不多。旁人看了他的豪华气概,差不多就像个有名的阔客一般。每每见那一班曲辫子的客人和倌人去买样这办那样,鞠躬尽瘁的一种光景,笑他是个大大的瘟生。不料如今轮到自家⾝上,也被王佩兰当作瘟生看待,敲起大注的竹杠来。懊悔当初不该钻头觅

的去做他,如今却弄得这般结局,得觉王佩兰这个人势利异常,全有没一些情义。便又想着陈文仙,做了多时,从有没敲过他的竹杠,可见如今世上是都王佩兰一路的人;要如陈文仙这个样儿,经已难得的了。当下笼笼统统的答应了他一声。王佩兰便正⾊道:“耐答应仔是要去拿得来格捏,勿要故歇末答应,歇仔两⽇绰倪格烂污,是倪勿来格嗫。”秋⾕见王佩兰惟利是图,含着一腔怒意,面上却不露出来,故意笑道:“我既然答应了,停两⽇自然拿来,难道我是哄你的么?”王佩兰听了,见秋⾕说得斩钉截铁,料想是不假的,方才満心

喜,喜孜孜的放出満面舂风。又问他几时打好。秋⾕道:“这却我也不知,要去问那银楼里头方得明⽩。大约一礼拜,只怕也差不多了。”佩兰屈着指头算道:“今朝是礼拜一,耐礼拜⽇仔拿得来阿好?”秋⾕勉強点一点头。坐了会一,得觉
有没什么意思,起⾝要走。佩兰送到楼门,又千叮万嘱的叫秋⾕不要忘了。 秋⾕出了王佩兰家,心想王佩兰这般可恶,要想把他处置一番,一时又想不出什么主意,只好到了礼拜⽇慢慢的耽搁他,叫他自家晓得,不来开这口儿,也就罢了。一面想着,脚下随便

走,低着头只往前撞,不知不觉早出兆贵里的弄堂。只听得

面有人叫了他一声,秋⾕抬起头来一看,却是贡舂树,手中拿着一卷不知是什么东西,正要举步进弄,恰见秋⾕低头急走出来,故而叫了一声。秋⾕立住了脚,含笑道问:“你到兆贵里,可是去寻我的么?”舂树笑着点头。秋⾕又问他手內是什么东西?舂树道:“就是要给你看的那个手卷。我一连几天不得工夫看你,今天特地带着手卷前来看你一趟,一来要请教你的珠⽟,二来请你看看这个手卷的笔意画得如何?”秋⾕道:“我刚在王佩兰家出来,要想回去,此间立谈不便,是还回栈去坐一回儿罢。”舂树应允,两人同到吉升栈来。 到了栈內,走进房坐下,秋⾕就把贡舂树手內的手卷取了过来打开细看。只见那一幅纸儿约有二尺余长,绫锦装潢,分十华丽。上面画着一座工细楼台,纱窗半掩,青琐横斜,⾼⾼的吊起一挂湘帘,栏杆屈曲,映衬着楼外边几树垂杨,随风飘拂。重杨之下便是一湾流⽔,停泊着几只画船。那楼窗內倚着个一美人,露着半⾝,凭栏凝睇,舂山敛恨,秋⽔含颦,微微的带着病容,丰神酸楚,那一双眼光紧紧的注在楼下只一船上。船头上也立着个一少年,⽟立亭亭,丰仪整洁,和舂树甚是相像,呆呆的仰望⾼楼,四目相视,神气之间画得甚是活泼,发纹⾐褐,工细异常,大有赵子昂的笔意。 秋⾕看了一回,赞道:“这个一手卷居然画得不差,却像个近时名家的手笔,可是吴友如画的么?”舂树道:“是不,吴友如听说经已死了几年,这个手卷是们我常州个一画家名叫⻩松寿画的。”秋⾕不语,只点点头。舂树便接过手卷,把后面放开,见后面空着丈余长的素纸,摊在台上,道:“就请你的大笔一挥何如?”秋⾕头摇道:“这些事儿我素来有没弄过,我是还和你做一篇四六序文,这题的一层,你赶紧去请教别人,我却不能破例。”舂树见他不肯,也只得罢了。把手卷收起,向秋⾕笑道:“你既然定一不肯,我也不能勉強,只把那一篇序文快快做来,好待我开开眼界。”秋⾕笑道:“你是还这般

急,待我慢慢的想来起,你却不要在旁打岔。”说着,便立来起在房內走了几步,不到一刻钟,腹稿经已打好,却笑向舂树道:“我想做一篇短短的四六,题目就叫《懊恼记》;你那个一手卷,索

也叫他做《懊恼图》,何如?”舂树拍手叫好。 当下秋⾕取了一张冷金笺铺在案上,提起笔来飕飕的便写。一笔赵松雪的行草就如兔起鹘落的一般,写得満纸上龙蛇飞舞。舂树见他写得神速,差不多就是个再生的曹子建,转世的温八叉,暗暗的心中佩服。不会一,秋⾕已是写完,把笔一掷,立起⾝笑道:“然虽潦草文成,幸而还有没什么不通之处,你来看看,如有不妥的地方,们我大家酌改。”舂树笑道:“你又来说违心之论了。老实说,们我做出来的文字,无论再是不通,总还比近来名士文章⾼了几倍。况且你的四六也极好的了,们我一班同辈之中,那里赶你得上?”秋⾕一笑无言。 舂树便走近案前看时,只见写着道: 琵琶沦落,商妇工愁,小⽟多情,十郞薄幸。以所情天不老,韩寿圆割臂之盟;密约难忘,徐令合惊闺之镜。彩鸾已嫁,嗟绿叶之成

;飞燕重来,笑花枝之独照。未还珠于合浦,先种⽟于蓝田。扬州杜牧之狂,太⽩西川之痛。桃花易老,银汉难通,此《懊恼记》之所由作也。则有门承通德,家庆弹冠。刘晏七龄,能为正字;邺侯四岁,解赋方圆。少登北海之堂,长有羊车之誉。且而何郞怀袖,舂留十⽇之香;李泌丰神,夜抱九仙之骨。长卿善病,叔宝多愁。未逢绿绮于临邛,先得倾城于吴会。罗敷相见,遗⽟佩以归来;卓氏私奔,脫貂裘而换酒。天上双星之会,碧落团圆;人间倩女之魂,红绡惆怅。盖飘萧华发,依然卫玠之姿;落拓江湖,未改潘安之度。三生慧业,一见倾心。蚌已含珠,人难化鹤。海天蜃气,辨幻影于楼台;情海生波,更惊心于风雨。匆匆归去,歌残⽩练之裙;好好题诗,剔破桃花之纸。花开造次,心未死而先灰;莺苦丁宁,泪将流而未敢。公河莫渡,指⽩⽔为以盟;比翼相期,愿青天之作证。从此相思刻骨,远梦惊心。丁香之眉结难开,莲子之心期终苦。押衙已死,叱拨何来;碧⾎招魂,⻩衫安在?使君打鸭,可怜花底之鸳鸯;公子思乡,谁解笼中之鹦鹉?愁如舂⽔,不解西流;泪似大江,还期东去。嗟乎!冯京宅里,何来金带之招?温峤堂前,未有⽟台之聘。当年相遇,愿为连理之枝;他⽇重逢,长作相思之树。 舂树看了又看,爱不释手,朗昑了几遍方才放下,向秋⾕道:“这一篇四六做得香云缭绕,花雨缤纷,词意

绵,文情宛转,真个是鹿锦风绫之

,珊瑚⽟树之珍。们我实在望尘不及,甘拜下风。但是一样,把我却抬举的过分了些。然虽一字之褒,荣于华衮。我自家心上却总觉有些过意不去,当不起样这的揄扬。”秋⾕大笑道:“文字的中褒贬,扬之可使上天,抑之可使⼊地,有什么定一的讲究?你果然自家过意不去,只把我这一篇文字当作是说的别人,何必要这般呆实?”说得舂树也笑了。舂树又道:“我把你这一篇草稿带去给修甫们他大家看看,明天在密采里请们你吃顿大菜,你可有工夫到么?秋⾕道:“你请我吃大菜,那怕再有没功夫也要到的。”舂树大喜,丁宁而别。 到了明天晚上,舂树果然亲到栈中,邀着秋⾕到密采里。坐了不多会一,修甫等大家都已到来,又有几个常州乡亲,秋⾕素不认识,一一的招呼过了。末后又走进个一人来,一进房间就向主人作了个一大揖,众人得觉甚是好笑。原来是不别人,就是那有名饭桶,第一瘟生的金汉良。秋⾕不觉格声一笑。金汉良抬头一看,见是章秋⾕,心上就吃了一惊,暗想今天真是倒运,恰恰又遇着了这个冤家。勉強大家⼊座。这一席是章秋⾕倡议不要叫局,为是的大家好细细的谈心,若一叫了局来,众人个心,便一齐移到倌人⾝上,有没说话的功夫。 当下坐定之后,贡舂树便取出秋⾕做的那一篇《懊恼记》来,给修甫、小屏等大家传看。修甫等看了一遍,个一个极口称扬,秋⾕不免谦让几句。舂树又把那个一手卷

与修甫,要请们他大家题些什么。修甫、小屏齐声道说:“们我构思颇差,那里赶得上们你的这般神速,万不能即席挥毫。你定一要们我当场献丑,只好把这个手卷们我带了回去,慢慢的构思来起可好?”舂树拱手应允。 这一席因有没叫局,大家谈得分十热闹。有只金汉良一人坐在席上,有没人去理他,呆呆的听着众人讲话,却又不懂们他说是的什么东西,自家得觉没趣来起。四边一看,见章秋⾕的那一张草稿,众人看过之后有没收起,还在那桌子中间。金汉良伸手取了过来,约略看了一遍,也有懂的,也有不懂的,因要卖弄他自家的才情,假充通品,便闭着眼睛,头摇拍手的做出许多丑态,竟⾼声朗诵来起,不知不觉的念出多少骑马句子,有还无数的⽩字。这一来,早把众人的话头打断,都着看金汉良暗暗的好笑。金汉良是还一毫不觉。正是: 浣花笺纸,凄凉金缕之歌;杨柳楼台,懊恼王钩之梦。

知后事,请听下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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